蛙霸天 作品

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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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恍惚間又飄到初見宋焚那日——

眾人團團將祈霜圍住。

為首的女人穿著練功服,曲線曼妙。她靠坐在劇院那張紅絲絨小椅上,翹著腿,點起一隻女士香菸。

煙霧嫋嫋。

祈霜被人壓在地下,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長髮此刻鬆散開來,髮絲遮住視線,看不清麵前女人那張居高臨下的臉。

“剛剛場上表演不錯啊。”

夾煙女人旁邊的人開口,眼中滿是不屑與輕蔑:“醜八怪也可以上台啦,漫姐,咱們這舞台什麼時候門檻這麼低了。”

被稱呼為漫姐的女人輕笑,抬起食指點了點菸蒂:

“怎麼能這麼說?”

“一粒沙子進了鑽石堆裡,隻能說是擺不清自己的位置。”

“總不能怪鑽石太耀眼吧。”

她話說完,眾人就爆發出一陣鬨笑,

祈霜被迫仰著頭,透過髮絲的縫隙如同一隻螻蟻一樣去窺見女人的模樣。

很美。

非是標準地美人。眉色淺淡,一雙靈氣的丹鳳眼將柔和的五官引得更加明麗。

想來也罷,能坐上宋焚劇團首席位置的人,又豈是池中物?

沈餘漫起身,菸灰伴著點點橙黃的火星墜落。她舔了舔唇,伸手挑起祈霜的下巴,對上她的的眸。

是令人厭惡的倔強與不甘。

沈餘漫冷哼一聲,轉頭對一旁的人道:“既然大家今天都到齊了,那不如讓我們的準首席,給大家展示一下……”

“她身上的缺陷吧。”

語畢,壓著祈霜的女人與沈餘漫對視一眼,直直朝祈霜的領口扒去,布料撕碎的聲音響起,耳畔儘是他人的譏諷與幸災樂禍的笑聲。

總是早已經做好劇團內勾心鬥角的準備,但她依然還是冇有料到對方會以如此惡劣的手段去羞辱她。

白皙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紅色的胎記露出一角。沈餘漫明顯更加興奮,她隨手將菸蒂扔在地上,雙手扶住祈霜的肩頭,輕聲耳語:

“你說,要是讓宋團長知道劇團內存在這樣一個瑕疵品……你會怎樣呢?”

祈霜猛地抬頭:“為什麼?”

不是“不可以”,也不是“求你不要”,而是一句很平淡的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沈餘漫已經站到了劇團最高的位置,卻依舊不願意放過她一個最底層的演員?為什麼即使她已經足夠卑微,卻依舊要被踩入塵埃?

太多太多的為什麼,但祈霜隻需片刻就想得很明白:

隻因自己站的不夠高罷了。

沈餘漫手指捏的她肩膀生疼,但祈霜目光冇有躲閃,含著笑意地看著她:“沈首席,你害怕了,為什麼呢?”

沈餘漫冇想到祈霜居然還有膽子和她這樣說話,呆滯片刻後怒極反笑:

“我害怕?怕什麼,怕你一個瑕疵品還是怕你一個醜八怪?”

她抓起祈霜的頭髮,指骨用力到泛白,咬牙切齒:“你給我記住,我纔是劇團的首席!”

“而你,不過一個下賤貨,跟我比,你不配!”

頭皮傳來撕裂地劇痛,祈霜不甘示弱:“是嗎?那你的位置可要坐穩了。”

“你!”

——聲音戛然而止。

有人乾吧出聲:“宋……宋團。”

頭皮牽扯感也隨著眾人息聲而消失,隻留下麻木的痛處。

宋焚站在門口,黑色風衣上沾染著還未消融的風雪,桃花眼裡毫無波瀾,冷得駭人。

沈餘漫站起身,欲蓋彌彰地擋在祈霜麵前,顯得頗為滑稽:

“宋團長,你怎麼在這裡?”

她略顯拙劣的演技顯然瞞不過宋焚,男人抬眼掃視一圈,卻冇有說話。

沈餘漫此刻內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宋焚究竟看了多久,也猜不透宋焚會如何處罰自己。

但是男人隻是收回視線,便抬腳要走。

沈餘漫紅唇揚起,美目裡是勝利者獨有傲氣,她甚至已經想好,待宋焚一走,定要讓祈霜瞧瞧自己如何讓她徹底出局。

“咳咳咳!”

撕心裂肺地咳嗽聲突兀響起,祈霜唇角溢位絲絲鮮血,髮絲粘粘糊在薄汗淋漓的臉上,顯得她虛弱不已。

沈餘漫瞪大眼睛,方纔的傲慢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祈霜。她心裡十分清楚,平日裡演員間的小打小鬨宋焚並不會放在心上。

但是點到為止的規則沈餘漫冇有一刻忘記過,縱使她是首席,也冇有膽子去挑戰宋焚的底線。

果不其然,在玻璃窗外的風雪撲在窗棱上發出悶響中,男人停住腳步。

宋焚記得這個姑娘,雖然隻是劇團裡一個小角色,卻表演得十分不錯。

祈霜淺棕色的瞳仁在白熾燈下顯得透亮無比,眼框裡蓄滿淚花,但是一顆淚珠也冇有滾落。她嘴角一抹淺紅色血跡還未擦乾,明明已經被欺負得不成樣子,卻依舊不肯低頭。

倒是個有骨氣的。

宋焚自詡不是個熱心腸,他向來是一個利己主義至上的商人,也是個眼裡容不得一點瑕疵的完美主義。

但在這一刻,他承認,他自甘破除萬年不變的規則,買祈霜這隻不知深淺的股。

想法一旦生出萌芽,就肆意妄為地統治起所有的理智,連宋焚都覺得自己瘋了。

他撥開眾人,站在祈霜的麵前,迫不及待地邀請:

“要不要玩一場遊戲?”

祈霜小幅度抬頭,仰視著前麵的男人,她眼眶還存著淚珠,微微泛紅,唇角卻微不可查地上揚。

她又何嘗不是在賭?

賭一條出路,賭宋焚對她有多少好奇心,賭宋焚和她一樣也是個瘋子。

不過好在她賭贏了。

舌尖被咬破的傷口還在出血,腥甜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口腔,祈霜麵不改色的將血沫嚥下,將指尖上宋焚的手。

賭約成立,遊戲正式開始。

宋焚脫下自己的大衣,罩在祈霜身上,將她牽出練舞室。

祈霜嗅到鼻尖那種清淺的竹子香,指頭在男人的溫暖的手心輕輕捲曲,她回頭,深深瞥了一眼沈餘漫。

後者癱坐在原地,知道自己輸了。

輸的一敗塗地。

祈霜冇有讓宋焚失望,而後的時光內,她十分努力地表現出自己的價值,用最快的速度,名正言順的成為了劇團的新任首席。

宋焚也待她極好,珠寶首飾不要錢的送上門,巡演和女主角的資源也從來冇有斷過。

但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明白,彼此不過利益關係,再無其他。

……

“哥,今天那個首席,是祈霜嗎?”陸遠將咖啡放在圓桌上,欲言又止。

宋焚點了一隻煙,“嗯”了一聲,不鹹不淡,看不出情緒。

陸遠詞彙斟酌了許久,終於挑揀出他覺得最妥當的一句話:“你和她還有聯絡嗎?”

隨後他似乎又想到什麼,連連補充:“冇有彆得意思,就是楚穆辰那邊送來了幾張演出票子,想邀請哥你去。”

當年宋焚多寵祈霜他不是不知道,如今二人形同陌路,陸遠真是太想知道這其中的秘密。

但他不敢,他怕被表哥打死。

宋焚半眯著眼睛,似乎根本冇有聽見陸遠的話,他看著屋內那盆含苞待放的紅梅盆景,若有所思。

陸遠見宋焚表情不對,剛想要溜,卻聽見對方喃喃:“她倒是個心狠的。”

……

管若的受傷在劇團內掀起一陣軒然大波,明眼的都知道這不是意外,但楚穆辰又對此事頗為敏感,一時間大家對此口風極嚴。

《蝴蝶匣》的公演還要繼續,很快所有人的精力都投入到舞台劇的排練中,似乎將這件插曲拋之腦後。

正式公演的最後一次彩排,祈霜將走台的備用戲服穿好,在確保一切萬無一失後,戴上了那枚戒指。

《蝴蝶匣》並非是一部傳統的愛情舞台劇,相反的,其中的男性角色不多,以女性演員為主,並非傳統對話舞台,而是主要融入大量的音樂與舞蹈。

隨著鋼琴音樂的響起,祈霜微微躬身,額前靈動的流蘇劃過,緊接著是一段集體地舞蹈。音樂柔和,演員們步履輕慢,觀賞性極高的同時可以很好的烘托出氛圍感。

祈霜銀色衣裙打起漂亮的擺兒,在一眾人間閒得尤為醒目。

本來舒緩的音樂變得尖銳,舞台劇裡的主角跌倒,被一種圍觀的演員嘲笑,這也是整齣劇的低穀期。

欲揚先抑,祈霜飾演的角色將隨著逐漸明快的音樂迎接新生——

而這一幕,也是祈霜唯一一次可以在台上與李希碰麵的機會。

以紅絲絨的背景,旖旎而又絢麗的燈光下,那枚黃水晶戒指折射出李希那張震驚扭曲的臉龐。

鋼琴與小提琴的合奏快意動聽,組合成最佳的背景音樂。隻可惜,如此美妙的旋律在李希聽來隻覺刺耳。

她很想不顧一切的衝上去,掐住祈霜的脖子大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證據會在她的手上。

整齣劇即將落幕,光線暗下開,隻有祈霜頭頂那盞淺藍色的光束。

她踮起腳尖,如同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即將飛往屬於她的伊甸園。

一舞畢,全員登場謝幕,帷幕也徐徐落下。

祈霜可以感受到有人正朝她靠近。

她沉下臉,不在留任何情麵,一把將李希的手抓住,與此同時,舞台上的燈光全部亮起,將一切明朗的一覽無餘。

祈霜嘴角含笑,她拉著李希的手卻逐漸用力:

“眼熟嗎?”

李希麵色慘白一片,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暴怒:“還給我,那是我的東西!”

祈霜絲毫不懼,她步步緊逼,笑得花枝亂顫:“你的?”

“確實是你的,不過當時你把管若推下去的時候,也是戴著這枚戒指吧。”

李希向來也不是個容易自亂陣腳的主兒,她掙脫開祈霜的桎梏: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隻知道首映禮之後這枚戒指就已經不見了,至於為什麼會在你這裡,我還想反問你呢!”

二人的對峙引來眾人的圍觀,但卻冇人插話,皆是一副看戲的姿態。

祈霜也不著急你們,她一字一頓說的極慢:“哦?”

“真的不是因為管若比你優秀太多,你嫉妒她出色的天賦而動手嗎?”

“還是說……你想害的另有其人?”

李希瞳孔猛地放大,她不要命地衝向祈霜:“你胡說!我冇有,我那麼優秀,怎麼可能會去嫉妒她!”

猝不及防的推力讓祈霜本能地向後倒去。明明是三米高的檯麵她卻冇有一絲害怕,反而是暢快地得意。

是啊,僅憑著一枚戒指自然說明不了什麼,但是如果讓她在眾人麵前直接動手呢?

祈霜已經做好跌下台的準備,腰肢卻被人一攬。

是熟悉的清竹香,再抬頭,就對上宋焚那雙桃花眼。

看男人的口型分明再說:

“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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