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流怎麼還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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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山巔白雪皚,千年冰封永不衰。銀裝素裹如仙境,玉樹瓊枝似瑤台。”

“雲端飛瀑凝玉帶,穀底冰川映日開。神話傳說留遺蹟,仙凡相隔隻一崖。”

戲子起腔,熟悉話集《崑崙決》開場引白聲響起,人聲鼎沸的仙山茶寮裡瞬時安靜下來,穿著厚重外襖的看客們手裡捧著杯暖乎乎的熱茶望向台上那位上了年紀的說書人。

那說書人手中拿了把諸葛扇,摸著白鬍子,扇子一搖一晃間,又將流瀛仙君年少成名的故事娓娓向眾人道來。

——今日可冇人買帳。

“喂!我說老許啊,你成天裡就講這仙君大人的故事,我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要不是大家都是老熟人,誰肯買你的帳啊!”

“冇錯啊,許老哥,天天聽著一樣的話本子實在是有些厭煩了,是個人都會膩吧!”

底下的看客們紛紛捧著熱茶應和著這開口幾人的話。

老許講得這些個故事他們冇聽過一千也有八百遍了,縱使那位風光霽風的仙君大人年少的故事再如何跌宕起伏,九曲連環,他們聽得多了,也不免有些膩了。

於是席下眾人的抱怨聲一下鋪天蓋地,台上的老說書人卻搖了搖扇,精神抖擻的麵孔上不見得有幾分著急,待到底下看客們的聲討聲到達最高峰時,老者將手中的扇子摺疊起來,輕輕拍了拍手心,朝人群中的某一處點了點頭。

底下立刻有人開口大聲喊道:“流瀛仙君可是咱們崑崙的大英雄,這個大家都毋庸置疑,但是嘛……”那人眼珠子咕嚕一轉,話裡轉了個語氣:“自古英雄配美人!哪個英雄背後冇有件風流韻事?光聽老先生講英雄的故事怎麼行!要我說今日讓老許先生講講那個被流瀛仙君藏到崑崙神殿裡的和親大美人的故事話本,大家說好不好?”

眾人見席台上的說書人冇有立即否定這人口裡的話,心中俱是一驚,他們平日裡素愛來老許家的茶寮裡聽他故事有兩個主要的原因。

一嘛,自然是老許說書人說了幾十年的書,講書講得最是情真意切,讓人如臨其境,感同身受。

二就是這老許說書人從來不講空穴來風的故事,故事來源均有說法,具有來源,從不搞些妄言誑語。

他們做聽客的也不想聽些騙人的假故事,久而久之,老許的茶樓在崑崙便越來越紅火,到現在幾乎是坐無空席的程度!

現下老許冇有立即否認,那麼豈不是說明流瀛仙君真藏了個美人到崑崙神殿?那可是流瀛仙君啊,他們崑崙仙界的守護神,在崑崙有如天上月,山巔雪的存在!

在座的有不少人推斷流瀛仙君那樣的仙人是決不會與女人有瓜葛,幾乎是宛如和尚、聖人般的存在。

現在看來,到底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大堂內頓時如激起萬道天雷般,倒吸氣、驚呼聲不絕如屢,老說書人也不推辭,隻是麵上微微泛起難色,眾人瞭然立馬高聲喊話:“茶樓的收錢童子呢?動作快點!冇看到老許先生要講故事了,彆磨磨蹭蹭的,快收老子錢!”

收完了錢,老說書人乾瘦的臉龐上總算泛過一絲笑意,他先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接著緩緩開口:“世人知道是崑崙煉虛宗的流瀛仙君六年前練成心劍“鎮惡”,在八方戰亂間護得崑崙如今的安平之日,是以此我喚這畫本的上卷為‘煉虛’。”

“就此今日這下卷便喚‘瑤台’,何為‘瑤台’?太古時期眾女仙中容貌最盛的留瑛神女的居所便喚瑤台,也是天定巧和!現如今入住那九座神宮之一的瑤台宮便是那位容姿豔豔的美人!”

“卻說東海玉林極盛美人,可卻偏屬三大仙界爭奪的無主交彙之界,戰亂鎖事平繁,雖說現任玉林王——東蘭榮有意歸屬咱們崑崙仙界,奈何玉林偏與歸墟,夢演兩大仙界相距極近,時常是不知早夕生死”

“玉林王東蘭榮不堪國土民不聊生的慘烈現況,於三年前,自玉林遠渡來到崑崙參加咱們流瀛仙君的繼位大典,也是想藉此宴會尋求幾位崑崙大人的庇護,為此還特地帶來了玉林地界上幾位最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可宴會上的大人們哪個不知道玉林地界之亂?便是心動至極,也唯恐怕是自己臨時一差,壞瞭如今三界鼎立的局麵,於是紛紛推辭,不受美人。”

說書人的聲音洪亮高亢,講得那是個抑揚頓挫,讓眾人如臨酒林混池,心也跟著糾結起來。

此時他僅僅是稍稍停頓,便讓眾人覺得像是有隻小貓不停抓撓著自己的心,癢癢的。

“快講啊,後來怎麼樣了?玉林有尋到咱們崑崙的庇護嗎?”

“是啊!要我說玉林真是個慘啊,居然落在那種地方,也是可憐了玉林的美人們了,成天擔驚受怕的。”

老許先生微微朝底下的人一笑,扇了扇熱氣,接著道:“席坐之上無人接納玉林王帶來美人,直到……玉林那位最小的王女出現,那位王女當時年歲雙華,宴席上甚至還帶著掩麵的鮫紗,卻仍遮不住她眉眼間的絕色,隻一眼,便叫咱們崑崙所有的大人們看呆了眼,手裡的酒杯掉到地上,才如眩暈般緩過神來!”

“最後就連咱們流瀛仙君也對那位玉林的小王女一見鐘情,直接同意了玉林王要合親聯姻的請求,並親自出手庇護玉林地界,讓其遠離三界之爭!”

說書人故事講到這,眾人皆是抓耳撓腮的想知道那玉林的小王女究竟有多貌美,竟能叫得那些個仙人動心動情!

於是許家茶樓中一時眾論紛紛,秘語連連,也冇人注意到隱匿在樓燈燭火裡的血玉光球轟然碎開,在空中輾化成灰。

茶寮中熱氣騰騰,屋外卻下著茫茫大雪,崑崙仙界入冬的早,眼下纔不過九月末底,凜冽的寒風如荊棘上尖銳的倒刺,將趕路行人的臉頰抽出紅頰,叫人全身直打著哆嗦。

冷風捲過白皚的雪地,越過嶙峋的岩壁,一路上朝崑崙襲湧而去,其聲如虎吟嘯,其勢如有破竹,但不過狂妄須臾,便落敗在崑崙仙山的山腰處,被一層薄薄的金光輕鬆抵住,在進不得分寸。

瑤台神宮外閃過一瞬微茫的金光,東蘭瀛抿了抿嫣紅的唇紙,看著銅鏡裡站在自己身後的描妝女婢細細為自己畫眉添妝。

窗外泣雪紛紛,昏暗的殿內放置了不少蓮燈燭火台,忽明忽暗的火光倒映在鏡中女人冇什麼神采的小臉上,卻稱得她本就無暇的臉龐純白如初雪。

東蘭瀛無神的盯著鏡中的自己不說話,好像神魂浮遊萬裡。

直到額間被人描畫了個蓮紋樣的花鈿時她才忍不住撇了下眉,身後負責描妝的女婢們見狀立馬下跪顫聲詢問道:“這妝容可是讓夫人不滿了?”

“冇有,跪什麼?全都站起來。”

崑崙的人到底都是些什麼臭毛病,怎麼每一次新來的人都動不動就給她下跪!

是她長得很嚇人嘛?

東蘭瀛有些煩燥,她看著鏡中美豔絕綸的女人,以及齊齊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女婢們,心中染上一股無明的邪火,她忍著氣,叫這些陌生麵孔的女婢都站起身來。

又過了些許,她疲倦得扯出個得體的笑容,輕聲對殿裡所有的女婢吩咐:“一點小事而已,不必下跪,我並非吃人的妖獸,也見不得動不動就下跪的人,那樣叫我心裡難受,懂了麼?”

女婢們茫然的站起身來,又齊齊點了點頭,大概是聽懂了她的話罷,殿內原本沉悶不已的氛圍也稍做緩和,東蘭瀛緩了口氣,叫人把殿中所有的窗欞都打開些,好透透心裡那口惡氣——傅春流又把她的人換了。

她看著滿屋子忐忑不安的女婢們,神色有些按耐不住得要扭曲成食人的惡鬼,僅僅不過三年,她幾乎要被那個瘋子同化了!

“傅春……不,仙君他什麼時候回來?”

東蘭瀛凝出個柔和可人的笑容,紅唇一張,狀似無意間問道,她臉上著了全妝,眼下本就明豔張揚的臉現在更是漂亮到讓人不敢直視。

女婢們麵麵相覷像是一無所知,沉默的時間漫長到她的笑容快要碎裂!

“夫人是想仙君了嗎?我來時聽仙山下的侍衛哥哥說仙君正在處理萬巫地界的動亂,眼下怕是最少也要子時才能到。”

女婢裡走出個瞧著隻有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她臉生得白白潤潤的,笑起來像一顆飽滿的小湯圓,可愛的不行。

東蘭瀛麵上裝作意外,心裡總算有了點喜意,現在才辰時,也就是說她還有七個時辰的時間去做她的事。

這樣想著,她眉間這幾日被傅春流換人整出的鬱色總算消散些許,又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偏殿的焚香房裡為他祈福誦經,你們都退到外麵替我守著房門吧。”

“是”

女婢們齊聲應和,齊齊退出殿內,隻有剛纔說話的小丫頭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不過被很好的收斂住,並未被東蘭瀛察覺。

將眾人全都屏退後,東蘭瀛拖著厚重華麗的裙袍走到一處散著香木味的偏殿中,她輕輕推開房門,在確認四方冇有看守的暗哨後,熟練的掀開擺放在殿中心的那座佛像底下的暗布,她的手指靈活的隨著供台桌下的菱形花紋摸到一處暗閣,微微一挑,裡麵落出個木奩子。

東蘭瀛小心翼翼打開它,裡麵用軟綿的絲綢包裹著一塊上好的玉石,其色澤如血,周身泛著流動的微光。

她拿出赤玉,又在威嚴神像下的鼎爐中點燃無數根昂貴的香木,室內一下升起濃濃白煙,轉眼全被赤玉吸收殆儘。

東蘭瀛恍然間想起剛纔她口中要為傅春流祈福誦經的假話,自己無聲的笑了起來,無人的地方,她不用壓抑著自己內心那些堪稱驚世駭俗的想法!

傅春流流他怎麼還不死!

東蘭瀛輕撫過眼下青淡的烏青,它並不明顯,也不顯得異常,但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幾年裡因為那人不確定的歸來時間她整日整夜輾轉失眠到幾時!

她抿了抿唇,托傅春流的福,那個被崑崙人人讚頌的流瀛仙君的福氣,她已經三年冇出過這座神殿了!

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人前風姿絕絕的名門仙君在她麵前卻是個失心瘋的癲子!更不懂為什麼出身人族的仙君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狐狸尾巴!最不解為什麼他會在玉林那麼多美人中偏偏選了她當他的禁.臠!

她想出去,發了瘋得想出這座困了她三年的神殿!

“隻要日後你乖乖按我說得做,你很快就能恢複自由之身,到時候不管是玉林還是崑崙冇有人能阻攔你。”

赤玉裡傳來道冰冷無情的聲音,打斷了東蘭瀛四散的思緒,她放下緊繃的心神開口問:

“你醒了?今日能醒幾個時辰?”

東蘭瀛低頭詢問著手裡的赤玉,濃濃香火將她明豔乾淨的臉模糊在煙霧裡,熏出點點淚花,此時將落不落,讓人見了便生憐惜。

但很顯然這血玉不是人,也冇有心,更談不上人的感情。

它的聲音依然冷漠、威嚴甚至還有點生硬,總之聽上去頗為怪異。

“是的,我可憐的孩子,今日也許能有一個時辰。”

東蘭瀛不知道為什麼赤玉會這麼稱呼自己,或許對它而言天下人都是它的孩子,也許她就是它選定“孩子”——一個和棋子冇什麼區彆的東西。

但她並不在乎,她知道它的本事,同時也知曉它能完成她的願望——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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