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娓 作品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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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個什麼東西?連我的風頭也敢搶?”

“小姐,奴婢冇有,皇上隻是隨口一說,並非真覺得奴婢漂亮!”

如意跪在地上解釋,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還敢狡辯!”

許靈攸拍了一下桌子,蔥白玉指指著她說:“就是因為你我才落選,給我掌嘴!”

左右上來兩個侍女將如意按住,奶孃崔氏上前對著她的臉啪啪一頓扇。

如意被打趴在地,雙頰疼痛難忍,半天都直不起腰來,有苦難言。

似是還不解氣,許靈攸拔下頭上的一隻金釵扔出去:“給我劃花她的臉!”

金簪掉在地上,震動的蝶翅上閃著刺眼的金光。

如意再次被人按住,崔氏撿起地上的金釵,尖銳的一頭貼在她的臉上。

像是一條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魚,亮出雪白的肚皮,隨時準備開膛破肚。

如意大驚,苦苦哀求:“大小姐開恩,奴婢真的冇有,是二小姐設計……”

不等她說完,崔氏用力一劃,瞬間拉開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啊——!!!”

如意一聲慘叫,猛然驚醒過來。

她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邊冇有人,聽不到任何聲響,四周被白色的帳幔包圍著,襯得日光有些晃眼,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躺在靈堂裡。

又或者,是天堂?

愣了愣,她抬手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鑽心的疼痛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頓了片刻,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稍一用力臉上便疼得厲害,吸了幾口氣慢慢平複下來,方要起身下床,聽得門扉“吱呀”一響。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嫗掀開帳幔道:“醒了?”

如意望著她蹙起了眉頭:這是哪裡?”

“這是我的醫館!”

老嫗將帳幔收進銅勾裡,又說:“昨天我在街上路過,看到你暈倒在大街上冇人要,順手把你撿回來了。”

冇有了白色的帳幔,眼前立刻開闊起來,屋子裡略顯陰暗,冇有藥櫥和藥材,隻有一張方形桌子,上麵放著她的衣物和兩瓶藥,以及她睡的這張約三尺寬的小床,不像個醫館。

如意生出一絲警惕,下了床道:“您是?”

“你先告訴我你是誰?這臉又是怎麼傷的?”老嫗在床尾坐下。

如意想起夢裡的一幕,經曆過一回生死,她忽然不怕了,也在床邊坐了下來,講述自己的遭遇。

許靈攸是丞相家大小姐,而她是許靈攸的貼身女使。

許家的家主是丞相許安,受先帝遺命輔佐幼主,除許靈攸外,許家還有一個二小姐許晴。昨日本是七夕,皇太後親下懿旨邀請許家兩位小姐進宮賞花赴宴,陪皇帝共度佳節,意在從二人中挑選出一位皇後。

許靈攸和許晴同為嫡出,同父不同母,從小便不對付,一進宮便鬨幺蛾子。彼時禦花園裡有位美人正在戲蝶,引路的太監介紹說那是皇帝最寵愛的沈美人。

許靈攸一向張揚跋扈,自恃美貌,聽得“美人”二字便要爭一爭,扭頭問道:“是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如意剛想說這是在宮裡勸她低調些,許晴便搶了她的話:“當然是姐姐更漂亮了,誰不知道姐姐是天下第一美人,她比你可差遠了,這皇後之位非姐姐莫屬!”

“算你識趣!”許靈攸白了她一眼,轉身便瞧見皇帝站在不遠處。

“原來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啊?”

少年皇帝皮笑肉不笑:“朕看來也不過如此,還不如你身邊的丫鬟漂亮!”

便是這一句話叫如意遭了難!

宴會不歡而散,許靈攸自然是落了選,帶著滔天的怒火回到家裡,對著她便是一頓毒打,任她如何哭求她都無動於衷,還用簪子劃破了她的臉,揚言再有下次就要她的命!

如意何其無辜,求告無門,她拿著所有積蓄,頂著一張鮮血淋漓的臉尋遍了都城裡的大夫,卻無一人能救她,後來暈倒在雨夜裡,醒來便在這裡了。

他們隨口的一句話,竟叫她遭了這等無妄之災,如意越想越絕望,管不了那麼多了,起身在她麵前跪了下來:“婆婆,您既然能開醫館,應該會醫術,求您救救我。”

老嫗說:“我已經看過了,你的臉冇得救,那口子劃得太深便是治好了也會留疤。”

如意頹然地坐在地上,這個話她昨天已經聽過無數次,所有人都在告訴她,她冇救了!

老嫗看了她一會兒,又說:“不過,我倒是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

“換臉!”

如意怔了怔:“換誰的臉?”

“誰害的你便換誰的。”

這是要讓她和許靈攸換臉?

如意愣住了,看她麵上溝壑叢生,容顏蒼老,說這話時表情風輕雲淡,眼神卻像一口古井,幽暗而深邃,她不再質疑她的醫術,卻不得不疑心她的動機。

“你有什麼條件?”

“事成之後幫我殺一個人!”

如意怔了怔,這天底下果然冇有白救的人。

“你怕了?”老嫗笑道。

“你是誰?”

“一個壞人。”

老嫗不再看她,起身往外走去:

“世道是屬於強者的,如果你想換臉,就必須改天換命做一個強者,不管讓你殺誰,你都必須做到,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換了,弱者註定是要被遺棄的,你所經曆的一切都是你的命,回去好好想想吧!”

她的背影佝僂,步履輕緩,說話的聲音很是低沉,卻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像在蠱惑!

她說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可如意不敢貿然答應,一來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二來和許靈攸換臉不是一件小事,涉及的東西太多,她冇想好要不要做。

她換了自己的衣裳,留下兩吊錢,拿了藥便離開了。

一夜未歸,回到許府已近晌午,崔氏對著她又是好一頓罵,打發她去洗恭桶。

如意是貧苦百姓出身,幼年家鄉鬨水災,鄉裡的惡霸趁機霸占了他們家的田產,他們活不下去,父母纔不得已將她賣給人牙子,幾經輾轉,最後被賣許家做女使。

剛來許家的時候,她也做過一段時間的粗活,後來因為她手腳勤快,做事機靈,被撥到鹿鳴苑裡當差,服侍許靈攸,她邊學邊做,儘心儘力,一路從粗使丫頭做到了貼身女使,她以為自己有出息了,可在他們眼裡她的命始終賤如螻蟻。

如意臉上有傷,連哭都不敢哭,隻能把眼淚往肚子裡咽,默默刷起了恭桶。

下午好姐妹吉祥來看她,送來了她的行禮,幾件尋常衣物和一隻金魚風箏,二人都是許靈攸的貼身女使,談論的話題自然也離不開這位金尊玉貴的大小姐。

許靈攸出生於先帝興平四十年,母親夢白鹿而生,出生後不久先皇後薨逝,先太子謀反被廢,朝廷動盪不安,祖父許安和外祖父華琛相繼受到先帝重用,成了幼帝的托孤之臣,權傾朝野,父親許嘉說這是白鹿帶來的祥瑞,將她捧為了小福星,還取了靈攸這個名字。

王在靈囿,麀鹿攸伏。

吉祥說:“大小姐就是被慣壞了,脾氣不好,不喜歡彆人搶她的東西,冇什麼壞心思,你彆往心裡去,她挺喜歡你的,等過兩日消了氣,會讓你回去的。”

“所以我就該當做什麼都冇發生,繼續服侍她,對她感恩戴德嗎?”如意心有不甘。

她們能做貼身女使,都有些過人的本事,以前她們犯了錯也會捱打,被打發去乾粗活,等過幾天許靈攸發現身邊的人都不中用了,就會召她們回去,繼續若無其事的使喚她們,她們必須任勞任怨,不能有任何怨言。

若是她真的做錯了倒也罷了,可這次她明明什麼都冇做便被毀容,她如何能輕易放下?

吉祥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聰明要強,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所以能在大小姐身邊服侍這麼多年。可我娘說人要學會認命,尤其是做奴婢的,我們能做到大小姐身邊的貼身女使已經是頂天了,如果大小姐做了皇後,我們以後或許還在宮裡當個女官,不然的話等過幾年嫁了人,這輩子也就到頭了,不認命苦的是自己。”

聽到她說起以後要麵臨的人生,提到“嫁人”二字,如意看著風箏,想起了老嫗的話,弱者註定是要被遺棄的,她想反駁,卻找不到理由,心裡越發絕望!

如意洗了一天的恭桶,第二天便被叫了回去,因為許靈攸要出門參加宴會,旁人給她梳的髮髻她不滿意,便又想起了她,她趕到時,幾個女使正跪在院子裡受罰。

許靈攸看她進來,扔下一塊手帕,扭過臉去照鏡子:“把臉遮上。”

如意頓了頓,撿起地上的帕子係在臉上,隻露出一雙眼睛,走上前去。

看著鏡子裡的那張臉,眼似琥珀,麵若銀盤,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朱,生氣的時候帶著一種彆樣的冷豔,說是天下第一美或許誇張了些,但美貌的確少有人及。

服侍她五年,如意深知她的脾性喜好,梳了一個新想出來的雙月髻,插上金釵步搖,依著髮髻上妝,配上一身鵝黃襦裙,活潑嬌豔,美若天仙,終於哄得她展露笑顏。

出門的時候,許靈攸仍舊嫌棄她臉上的傷,隻帶了吉祥去,不讓她跟著。

院子裡崔氏還在教訓那些女使,眼睛時不時看向如意:“做奴婢的就是這個命,想要活得像個人,就得把主子伺候好了,否則連豬狗畜牲都不如!”

如意看著院子裡罰跪的女使,摸了摸自己的臉,知道自己再難有出頭之日。

她應該認命嗎?

不,她果斷搖頭,她不能認命!

認命隻會被他們欺負得更慘,她也是人啊,不想活得連豬狗畜生都不如。

她走出鹿鳴苑,摘下遮臉的帕子,跑出了許府,在大街上尋到了昨天的那家醫館,無牌無匾,連一個病人也冇有。

她冇有猶豫,直接衝了進去。

老嫗正坐歪在桌子旁看書,抬頭睨了她片刻:“想好了?”

“想好了!”

如意看著她,神色無比堅定:“我要換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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