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水水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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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架在大門前停下。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從簾內探出,緊接著,車簾被掀起,身著白色衣衫的男子低垂著頭,拾級而下。

盯著那人的臉,沈付雪神色恍惚一瞬,思緒不由得回到三年前。

雖說這天下由祈南國和海黎國平分,但於兩國交界之處,尚有一特殊存在——苗疆。

而景憑生,便是苗疆聖子,亦是她曾經的……師兄。

說來話長,三年前苗疆蠱王可操萬物的流言甚囂塵上,沈付雪身為繪夢師傳人,自覺要鋤強扶弱,匡扶正義,故為防行事詭譎的苗疆用那蠱王行惡,尚且年幼的她一時衝動,孤身一人便去了那苗疆臥底,試圖打探出什麼驚天大秘密。

隻是令她失望的是,外界流言終歸隻是流言,所謂的蠱王不過是個還未成型的半成品,莫說操控萬物了,怕是她輕輕一吹都會碎掉。

於是,在她氣不過吹了一口氣後,那蠱王……當真碎成了渣渣。還被景憑生,也就是當時收留她,並好心教她蠱術的師兄撞見……

慌亂之下,沈付雪將人打暈,並將她結合蠱蟲和繪夢新研發出來的控夢之術,用在了他的身上。

不同於將人之夢境繪製於紙上,從而對患者進行開導的繪夢之術,所謂控夢,需得先以鮮血餵養蠱蟲七七四十九天,而後將蠱蟲置於人之體內,施術者便可經由鮮血所作之畫麵達到篡改人之記憶的目的。隻是為圖方便,沈付雪並未區彆兩種術法,統一謂之繪夢。

但此法終為逆天之行,沈付雪自研究出來後從未使用。彼時情急,她施術將景憑生的記憶修改成“蠱王煉製失敗,自然死亡,沈付雪學有所成,故離走歸家”後便落荒而逃,此一逃,便是兩年。

如今舊友重逢,沈付雪隻覺心中情緒複雜,說不清是何等滋味。

她歎口氣,終是以正事為先,趁著眾人的注意力皆在景憑生身上的時候,她順著側門的方向,飛速翻牆而入。

隻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潛入縣衙的下一秒,那個被她二度坑害了的苗疆聖子,視線很是精準地落到了她方纔爬牆的位置上。

“……郎君?是有何不妥之處嗎?”

身邊的侍衛疑惑發問。景憑生卻隻是意味不明地發出一聲笑:“無事,許是看花了眼,一隻貓兒罷了。我們走罷。”

侍衛點頭,上前兩步,為他引路。

*

這縣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許是今夜巡邏之人過分得多,沈付雪躲著侍衛繞了幾圈後,成功把自己繞得迷了路。

她藏身於高牆陰影下,四下觀察了番,最終朝著靠近中央那處,還亮著燭火的方向探去。

“是……郎君吩咐的事……在籌劃……怎敢怠慢——”

“銀錢……不必擔心……倘…辦成……自是少不了你的——”

屋內傳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沈付雪觀察了下窗紙的用料,是滕紙。用此材質製出來的窗紙,倘若被人用匕首劃過,發出的聲音雖不大,但足以引來侍衛。也就是說,她隻能放棄用刀劃出口子的想法,側耳去聽。

屋內共有兩人,其中一人是景憑生,不出意外的話,剩下那人,便是縣令了。

沈付雪扒在門外聽了片刻,卻也隻能通過隻言片語推測出,這兩人似乎是達成了某種交易,此刻正在談論那交易的實施之法。

交易……沈付雪忽地想起她此行的目的。而後她心下猛地一沉。

倘若此事,景憑生也參與其中的話……沈付雪眉頭緊緊蹙起,冇敢再繼續想下去。末了,她盯著地上亮起的淺淺熒光,追隨著,又轉身冇入夜色之中。

好在她提前在王二的身上撒了些追蹤粉,不然這偌大的庭院,怕是她還冇摸清王二住哪間屋子,自己就被巡邏的侍衛逮了過去。

房門“吱呀”一聲輕響,隱在呼嘯的寒風中,無人在意。

沈付雪放輕腳步,走到王二床前,就這麼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後,她才翻手取出一隻青黑色的蠱蟲,置於男子耳邊。

緊接著,蠱蟲鑽耳而入,王二砸吧砸吧嘴,似有些不舒服地翻了個身。

沈付雪不閃不避,反倒席地而坐。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過去,她忽地咬破指尖,以鮮血為引,作畫於地麵。

算起來,這是她第三次使用繪夢之術。成功率雖低,但酉時便是交易期限,她若想得知交易地點,便隻能一試。

時間緩緩流逝。即便她已經儘量將那畫畫得簡潔,但此番連續兩次使用繪夢之術,最後收尾之時,沈付雪還是險些暈倒於此。

鮮血慢慢向下滲透,沈付雪觀察了下王二的狀態,確保他無甚不良反應後,這才放下心,將她來過的一切痕跡抹去後,轉身走向房門。

然而就在她即將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冬風烈烈,沈付雪忽地注意到書桌上的那疊被吹得四散的信紙。

*

元曆二十五年,臘月二十二日。

敲門聲在申時準時響起。

將將養回些精氣神兒的沈付雪睜開眼,拍了拍木板,示意一旁正熬粥的少年先躲進去。

而後,她纔不緊不慢地拉開門,將人迎進屋裡。來人是個不大的少女,約莫十五六的年紀。已然帶上老嫗麵具的沈付雪睨她一眼,“小娘子來此,可是主家與你說了什麼?”

麵對她的試探,少女安安靜靜,朝她行了個禮後,才施施然開口道:“娘子聰慧。王郎君隻同妾說,西側梧桐樹下,木屋裡有兩人需得妾在酉時之前,護送至城西郊外的山洞裡。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兩人?”沈付雪聞言,忽地勾唇一笑。這王二,倒是說了個好數字。

言罷,她坐回床鋪之上,清亮的眼睛直視那少女:“做些吃食罷,你可會?”

林離看著鍋裡的白粥,點了點頭。

約莫一刻鐘過去,林離在沈付雪的指使下,將三菜一湯擺上了桌。既已摸清底細,沈付雪便也不再避著這少女,她掀開木板,隨後仗著此處是視野盲區,便隨手做了個解繩子的動作,將阿澈從裡麵放出來,讓他上了桌。

但她對待阿澈的態度卻裝得極為惡劣。

雞飛狗跳的一餐過後,由林離趕車,沈付雪坐在車廂裡看顧著被捆住雙手的“昏迷”了的少年,向著郊外而去。

臨近酉時,太陽逐漸隱冇於地平線下,沈付雪挑起帷裳,手支著下巴欣賞那初雪融化之景。

細細算來,今日不過是她“重生”的第二日,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卻讓她有種恍如隔世之感。精神上的疲乏在清新景色中漸漸消退,沈付雪深吸一口氣,緩慢退回車廂內。

然而就在她即將放下帷裳之際,在那滿目白雪綠竹的景色裡,忽地出現一抹紅。

沈付雪揚聲喊了句,馬車應聲而停。

來不及交代阿澈些什麼,沈付雪跳下馬車,對著林離道:“再往前走,馬車便不方便出行了,你先帶著那小郎君往前走,待我回來便去同你們會合。”

言罷,不等林離迴應,沈付雪就控製著速度,快步往那抹紅色消失的方向前行。

雖說在林離麵前不必完全遵循三娘子的行為習慣,但她現下好歹也是頂著一張老嫗的臉,多注意些總是好的。

沈付雪一邊追趕,一邊回憶方纔的那道紅色身影。如若她冇有感知錯的話,那人……應當同她昨晚看到的一樣,是景憑生。

隻是,昨晚她還能說服自己是巧合,但是今日,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她總不能那麼巧的,又同他撞見。

腦中思緒仿若亂成了一團線,沈付雪扭頭,確定林離看不到後,加快了腳下步伐。

“郎君,後麵……好似有人跟蹤我們。”侍衛收回視線,對著自家主子悄聲耳語。

“嗯?是嗎。”景憑生攏攏衣袖,語氣漫不經心:“既如此,讓她跟著便是。”

侍衛不解:“郎君……”他本還想提醒郎君兩句,但當視線落到郎君那亮紅色的衣衫上時,侍衛又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道:“我知道了!郎君定是早就料到了會有人跟蹤,所以才穿得那麼鮮亮罷!”

聞言,景憑生抬眼朝身邊之人看去。明明隻是極為普通的一個眼神,可侍衛看到後,卻瞬間噤聲,不敢再多言。

平安縣的郊外是出了名的山石多,沈付雪追著那抹紅色繞了好些圈,直到小腿都有些發軟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

景憑生那廝,莫不是在戲耍她?

沈付雪停下腳步,但轉念一想,她已然換了身份和麪容,便是自家兄長都未必能認出她來,更遑論他一個多年未見的……曾經師兄了。

沈付雪越想越覺得有詐,心底直覺催促著她轉身,奔著來時的路飛速返回。

然而她剛一轉身,脖頸便被人掐住。高大的身軀從背後將她籠罩,男子灼熱的吐息貼在她耳邊,極具危險:“娘子尾隨某至此……何意?”

男子那略顯陌生的嗓音,使得沈付雪恍惚一瞬。

她閉了閉眼,努力平複下躁動的心。腦中思緒百轉,她吊著嗓子,道:“郎君饒命,如今這世道……唉,老身也是迫不得已,纔對郎君起了歹心。隻是,還望郎君看在老身中途醒悟的份兒上,饒我一命啊——”

沈付雪嚎得真情實意,絲毫看不出是在演戲。但不知道為何,身後之人非但冇有鬆開她,反而掐著她脖頸的手愈發用力!

“郎君……咳,咳咳……”喉中空氣漸漸變得稀薄,沈付雪隻覺眼前陣陣發黑,卻依舊嘴硬:“老、老身不過一時鬼迷心竅,郎君、郎君何必趕儘殺絕——”

“是嗎。”

男子手下用力,嗓音卻詭異的溫柔:“娘子這般,倒顯得某有眼無珠了。”

言罷,隻聽“呲啦——”一聲響,沈付雪臉上的人皮麵具,就這麼輕飄飄地……被扯了下來。

“如此,娘子還要撒謊麼?”

“我……”沈付雪張了張嘴,大腦飛速運轉之時,身後那人卻忽地撫上她的臉頰。

“這張臉……”

沈付雪心臟猛地一跳。

冷汗順著額頭滑落,她在幾近停止的心跳裡,聽見那人笑著開口道:

“會是娘子真正的麵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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