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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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祈清和發現她正站在一方霧海繚繞的宅邸小院裡。

院中雲階月地,一彎陂塘水滿儘收天光,神樹侵雲,靈花掩映,一陣清風穿堂,彷彿漫天春雪紛揚,曆曆白榆。

溫和安寧的彷彿歲月靜止。

在沈北歌身體中經曆的疼痛與不適逐漸消散,祈清和定了定神,想到方纔險境,心生疑竇。

四海十洲修士最為畏懼的便是心魔滋生,它由人心所化,惡意滔天幾乎難以掙脫,不然,仙盟也不會對入魔者動用消魂陣。

方纔那人是誰?為何能在夢境自如來去?

祈清和往院中走了幾步,隻見滿庭落花樹下,半躺著方纔那位烏髮白衣的清俊男子。

三千墨發柔軟隨風徐徐而動,細碎天光灑落下來,勾勒出精緻淡漠的輪廓,山輝蘊玉,美麗到近乎帶著幾分神性,恍如星河落人間。

聽見腳步聲,青年仰起頭望向她。

那是一雙澄澈剔透似琉璃的眸子。

神色一動,眸光瀲灩流轉,漂亮的,水墨畫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乾淨純粹,像貓兒一樣,一眨不眨。

祈清和蹙眉,遲疑了一會兒,低聲道:“你是誰,此地何處?”

如玉山上行的青年溫聲回答:“應知離。此間乃三千夢境歸處。”

應知離抬起眸子,看見她目光裡深深的戒備,眸光又暗下去,像隻流浪小貓兒。

他又道:“我是這方夢堂的管業人,等候堂主已久。”

祈清和想起神識中的那紙房契,覆手一翻,房契頓時在手上顯形。她定睛一看,果然,管業一欄上,赫然印著「應知離」三個字。

可她是真的想不起自己到底何時買過這可入夢的紫府閬苑。

“你認識我。”話說得篤定,祈清和頓了頓,執拗道,“你知道我因何失憶嗎?”

目光裡藏著探究與期冀,應知離卻緘默了,避開了她的目光,掠向一地落花,好半晌,他才抬眸,認真且正色道。

“祈姑娘,由旁人告知的,不是記憶,而是故事。”

“所遺忘的過往,合該由姑娘自己尋回,才能不亂了因果。”

因果。

這兩個字一出來,分量就重了。

祈清和啞然,闔上眸,無言靜了一會兒,微微一歎,轉身離開,探尋起彆的線索。

穿過小院陂塘玉橋,層層雲階花樹半掩間,有一方青磚黛瓦,隱隱透著清苦草木氣息的藥堂。

她拾階而上,進入屋中。

院中花枝自雲窗探進屋內,青竹屏風間,栗色的博古架林立,諸多丹罐藥材陳放,清苦藥香嫋嫋,寧靜平和,像被時光凝固的舊年記憶。

在分門彆類的藥材中間,祈清和撿出了一根有幾分特彆的枯枝。

細細木枝上繚繞著幾不可察的綠色紋路,散發著淡淡清香,彷彿於寒冬沉眠,即將於春日甦醒。

她端詳了半天,隻覺得眼熟,卻想不出所以然。

書案上攤著空白的脈案,旁邊擱著一頂白色雲紗幕籬,祈清和繞了一圈,再冇找到其他資訊,而後,站在書案前,指尖輕輕一點一點。

她看不出來這間藥堂曾經營業的痕跡,彷彿它沉睡了多年,隻是如今,纔將將甦醒了似的。

祈清和抿唇,唇畔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來。

如果她現在就拋棄這個地方當個甩手掌櫃呢?

「彆啊祈堂主嗚嗚!小夢纔是第一次見到你!」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心聲,房靈再按耐不住,帶著驚恐哭腔哀聲道。

「我能為您提供有關記憶的線索!您彆走!」

果然,房靈的心思都較為單純,一詐就露了怯。

祈清和眸光一抬,幽幽道:“你不考慮再好好自我介紹一下?我記得……你好像是實習期?”

言語間威脅之意明顯,房靈的聲音頓時驚恐起來。

「我是此間歸夢的房靈小夢!負責幫助您坐堂問診,渡化心魔,積攢功德然後做大做強!」

「嗚嗚嗚祈堂主不要問我有關您過往的具體資訊,小夢是真的不知道。」

祈清和揚眉,笑了:“你不是說能提供我記憶的線索?”

「那是我上任後才……」

小夢話音未落,隻聽得院落裡傳來一陣敲門聲。

“有人嗎……”

古樸典雅的雕花院門聞聲自開,小夢噌地一聲消失的無蹤無影,祈清和來不及迴避,隻能取過書案上那頂白色幕籬戴好,暗中打量著這位夢中不速之客。

來人神色清明,明明合該是位美人桃花麵的嬌俏姑娘,額間卻凝著揮之不去的魔氣,宛如一小簇火焰。

正是她此前不慎入夢的夢境主人,沈北歌。

「檢測到心魔患者,已觸發診療任務:渡化沈北歌心魔。」

「任務獎勵:日記三十七號。」

日記?誰的?

這就是所謂有關記憶的線索?

祈清和愣了一瞬,輕輕蹙眉。

原來,在藥堂中一無所尋的文書記錄,以編號排序存放這位房靈小夢的手中,裡麵寫著什麼?她的過去?

思忖片刻,祈清和妥協,決定完成這個任務。

她垂眸緩緩思索著,世人皆言心生執,執生魔。

若想從根源上化解心魔,最好便是消解執念——彌補遺憾、實現心願,或者徹底忘卻。

惴惴不安的聲音再度傳來。

“……這是哪兒啊?”

沈北歌不確定自己是否仍在夢中。

她躍下千仞崖間時被一陣白光裹挾,陷入漫漫長夢,好像回到自己入魔那天,痛苦、絕望、以及瀕臨死亡的恐懼滔天而來,她渾身顫抖,無能為力。

再醒時,就到了一方清雅出塵的院落前。

冇有門匾,沈北歌不知這是何處,但她曾聽聞有大能者,常以天靈地寶為引,構建洞天。

沈北歌環顧四周,暗自驚歎,院中諸多神樹靈植,她僅能認出少部分,哪怕一鱗半爪,放到任意一處拍賣堂,都會引起四海十洲驚濤駭浪的爭搶。

而一直縈繞在她心間,躁動的,蠱惑的魔氣也被無端壓住了幾分。

她來到院中雲階前,聞見藥香。

沈北歌愣愣抬起眸。

半掩堂門前,有位戴著白色幕籬的女子,青楸竹葉紋道袍無炁輕動,明明站在融融天光下,卻像經年的泠月,浸著一身清冷決絕,洇冇在無悲無喜歲月裡。

明明素不相識,明明看不清她的容顏,沈北歌卻無知無覺間,落了一滴淚。

“此間歸夢。”

飄渺清淩的聲音溫和開口。

“你可知自己,所求為何?”

沈北歌沉默。

她被剛剛冇來由的悲傷嚇了一跳,此刻定了神,垂眸斂起心緒,思考著來自前輩的提問。

她想要什麼?沈北歌抿了抿唇,不知是否該如實作答,自己誤入此地,無意間驚擾世外前輩,不被怪罪已是大幸,眼下隻想儘早離開。

於是沈北歌磕磕絆絆:“晚輩……晚輩彆無所求……”

“說謊。”

祈清和溫柔又冰冷的聲音字字叩金擊玉。

“你明明有委屈。”

沈北歌嚇得一個激靈,感覺自己一身秘密被儘數窺儘,徑直跪下,眼圈泛紅,內心隱隱崩潰,她錯了,她不該耍小聰明的。

實際上,祈清和也頗為無奈。

她半蹲下來,伸手握住沈北歌的手腕,不動聲色號脈,輕輕開口:“未入魔前,是不是有彆的天材地寶續著你命?”

沈北歌微怔,想說什麼,終是冇有再開口。

祈清和撤了號脈的手,領著沈北歌走進室內,想先替她處理外傷。

在夢裡她就覺得不對,按理說小姑娘絕非修道之人的體質,如今內傷疊外傷,甚至是入魔的魔氣保住了她一命。

雖然目前看似無事,但心魔早已逼近靈台,隻怕撐不了多久便會徹底喪失神誌,真正落得個六親不認的下場。

應知離不知何時已來到了藥櫃旁,微微垂眸,替她準備乾淨的紗布與銀針。

祈清和接過紗布、藥粉,袖刀輕輕劃開沈北歌傷處衣衫,傷口被血沾黏,慘不忍睹,她輕輕歎氣,以溫和的靈力緩緩治癒沈北歌經脈,治癒那幾乎分崩離析的五臟六腑。

她又想起沈北歌的罪名——竊取沈家至寶。

根據夢裡的試探,沈家至寶大概從一開始就屬於沈北歌,沈家覬覦,搶奪之後反扣了偷竊的罪名安在她頭上。

祈清和本來並不清楚沈家至寶到底有何價值,值得沈家作出如此舉動。

但問了脈,她心中有了幾分猜測,隻怕沈北歌的命,一直都是由這“沈家至寶”維繫著。

窗欞外清風翩然,落花乘風而來,繾綣地留在祈清和自然垂落的烏髮上,化開了她周身的疏離淡漠。

沈北歌怔住,冰冷許久的四肢百骸終於感受到久違的暖意,她再忍不住,低下頭,眼淚洶湧。

祈清和被淚水嚇一跳,以為魔氣在沈北歌體內紊亂,又去探她脈相,聲音平和:“你得儘快化解魔氣,否則不出幾日,理智就會被心魔啃噬。”

雖然四海十洲確實有不少能維持理智的魔修,並以此為道,但沈北歌到底太過青澀,她的修為與閱曆,都無法支撐起她長久地在魔修這條路上走下去。

沈北歌抽噎一聲,說話磕磕絆絆:“我……我想活下去。”

祈清和眉心低蹙,反問:“你不恨嗎?沈家令你經脈寸斷,奪你法寶,你冇想過殺回去?”

沈北歌紅著眼眶,似乎有些迷茫。

應知離如淙淙流水的聲音從旁響起:“她的執念不是這個。”

祈清和愣了一瞬,想起夢裡沈北歌一晃而過的念頭。

姐姐。

可問題是,從哪裡給她變個姐姐出來?

祈清和思忖,她記得夢裡沈家長老曾說過,沈北歌的姐姐失蹤已有一百餘年,而聽他們的口氣,她們留著沈北歌,似乎也是充當人質,等著她姐姐出現。

沈北歌也提到過,那“沈家至寶”,是姐姐留給她的。

看來想完成任務,一切都得再回沈北歌夢裡尋找答案。

「入夢權限已解鎖,是否選擇進入沈北歌夢境?」

祈清和抬手拂過沈北歌額間淩亂的青絲,聲音緩下來:“好姑娘,你得記著,不光是活下來,你姐姐留給你的東西,除了你自己,冇人能拿得回來。”

沈北歌怔愣,淚水淌下,這許多天的恐懼無助終於伴隨著淚水一道落下來,喉間似乎也被眼淚堵著,說不出一句話,隻是不住的點頭。

“彆害怕。”祈清和神色溫柔平靜,指尖覆上少女額間,“夢醒了,病就好了。”

她輕輕闔眸,神識中房契的光芒微弱一閃,藥堂神樹的清香逐漸淡去。

天地變幻,她似乎,再聞到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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